她,在丛中笑

2022-07-07 12:48:19 

她,在丛中笑

郑州市第七十六中学 吴瑶

我依然记得,25岁的她主演的《新女性》在首映上获得了意料之中的成功,全场观众含泪鼓掌。命运荒诞、残酷如斯,此时虽只是在演绎角色,但距离她本人自杀其实也就剩下一年的时间了。

怎么会呢?这时的她,看起来是光芒四射的大明星、上天恩宠的人生赢家,但命运谁能说的清楚?放到今天也是一样,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新女性》,有些人更是将其视为眼中钉,当时闹得最凶的便是小报记者。在电影中,小报记者为了报纸销量对女主进行恶语中伤,是明显的反派角色。其实在艾霞事件中,他们的确是这么做的。但媒体认为,电影刻意侮辱记者,要求片方删改剧情并公开向他们道歉,另一边的他们则又在报刊上炮制文章,准备攻击影片主创。关锦鹏在影片中道出了自己的听说——对于电影和她的攻击,国民党在背后通过记者协会有策动。

事情本来是《新女性》和记者之间的恩怨,怎么又会牵扯到张达民?就在电影试映前的两个月,张达民又找到她,要把剩下来五个月的补贴一次性支付完,她不愿多纠缠,就答应了他也算是提前完成了这两年的协议,两人再无关系。可到了影片试映第二天,他又派人找上门来,赌博成瘾、钱财早就败光了的他,叫人过来厚着脸皮提要求:以后每个月再拿50元。这一次阮玲玉没有答应,而悲剧正式开始了......

他狗急跳墙,竟派人来威胁,说要把她告上法庭。因为当年两人分手时,她从旧地方搬走卖掉了屋里的东西,他要告其犯盗窃罪。但其实她只是处理废品而已,即使将全部东西卖掉也只有93块,还不及他一个月领走的补贴多。对于前男友的再三纠缠,现任的唐季珊早就不耐烦了,这次更是大为发火,不顾阮玲玉反对地抢先向旧上海第一特区地方法院控告张达民“虚构事实 妨害名誉”。但因证据不足,法庭判处张达民无罪,这招“先下手为强”彻底激怒了张达民而后转身变成原告,先后向法庭提出两项指控——侵占私人财产和妨害家庭。另一边攻击《新女性》的无良记者与张达民不谋而合,撺掇他将其私生活全部曝光,记者在叙述时添油加醋,唯恐不够露骨。于是1935年1月,整个上海滩的报纸上都充斥着她的三角关系丑闻,每一个铅字都张牙舞爪地吸引了千万双眼睛,街头巷尾无数人都把她当做谈资笑柄,像是一场合谋、一阵风暴。25岁的她置身正中央,无处可逃。

以往,她凭借银幕形象赢得了无数观众的仰慕和尊敬,而现在她却变成了私生活混乱、伤风败俗的“荡妇”。这对许多看客而言,实在是天降喜事,绝好谈资,杀神的过程让他们亢奋,所有人磨牙吮血,双眼放光。至今回头,还能闻到当时浓郁的血腥味,听到她的骨头被咀嚼的声音。一场大瓜吃得所有人都心满意足、满嘴油光,没有人想到,更无人关心主角在做什么?死神,越来越近了......

法庭开庭时间定在了3月9日,两天前的3月7日是联华一厂厂长黎民伟的妻子也是她的朋友林楚楚在家举办派对的日子,邀请了公司一众同仁参加,也包括唐季珊和她。当晚的她盛装出席,换上了一身黑底绿花织绵旗袍,戴着红宝石耳环,脚踩黑漆皮鞋,比以往更显漂亮。他可能在为出庭的事情烦恼,在派对上活动并不积极,而她却意外地容光焕发,异常热情。她过去很少喝酒,但今晚频频向大家举杯,在座的费穆、蔡楚生等导演都是她的好友,走到费穆面前时她已经有些微醺,敬完酒后忽然问了一句:“费导演,我算不算一个好人?”这是她已经做好的道别。回到家后唐季珊带着醉意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母亲让她早点休息随后自己也躺下了,小玉更是已经睡熟。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此刻万籁俱寂。她盛了一碗母亲熬的八宝粥,倒进去几十粒安眠药,搅拌均匀。这一碗药粥,好比她的命运,人前的她演戏成名、万众瞩目,好像人生全是香甜的八宝;而人后,凄苦的出身、不幸的感情生活,满是药片的苦涩,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凌晨一点了,已是国际三八妇女节,大地乍暖还寒,春天将至未至,窗外是死一般的寂静,至少从几个小时前精心赴宴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决定了。她吞下了命运,一口又一口,以肝肠寸断的痛终结人生煎熬的苦。在第二天下午的6点38分,一颗心脏停止了跳动,一颗星星在渐深的暮色中亮起,世间再无阮玲玉。

和生前的千夫所指不同,她死后的舆论陡然转向,许多人为她的死痛心和惋惜。十二位一线导演将棺材抬上灵车,身后跟着的是赶来为她送葬的大批行人,终至人山人海(据说达30万之众)。连国民政府当局都派出专人前来送殡,只可惜棺中的她已经看不到了。

葬礼结束了但故事还远没结束,甚至她的下半场才刚刚开始。人们纷纷指责唐季珊拖延救治而间接害死了阮玲玉,这时他公布的两份遗书堵住了悠悠众口,遗书中的“人言可畏”也成了当时上海最流行的话题,引发了很多讨论和思考。鲁迅先生有感而发地写下了《论人言可畏》一文,用笔如刀地对围观八卦者的心理给出了辛辣讽刺,说的也都是事实。但很少有人注意到,唐季珊公布的两份遗书其实是伪造,这背后是另一个残酷的故事:真遗书中,一封是写张达民的,其中有这么一句“我不过很悔悟不应该做你们两人的争夺品 但是太迟了”。第二封是写给唐季珊的,但其中含义有天壤之别“没有你迷恋XX,没有你那晚打我,今晚又打我,我大概不会这样做吧!”“没有我,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了,我很快乐”。两份遗书指明自己是张唐二人的“争夺品”也撕下了唐季珊的虚伪面目,不但搞外遇还不止一次对阮玲玉家暴。

阮玲玉的故事告一段落,花一样年纪的她选择去死,是人言可畏、遇人不淑还是性格使然,恐怕都有。导演费穆在一篇纪念性文章中这样说过:“以她这样一个情感丰富的女子,必然会对人生失望的。每有一件事袭击她的感情,她就会立刻悲观起来,她脆弱到毫不能抵抗。”她的去世难以简单地归因,更像是一场合谋,而抛开这一点,整起事件更让人唏嘘的是它一再证明了流言和谎言比真相跑得更快。从生前仅凭一面之词就群起而攻之的荡妇羞辱,到死后假遗书风行60余年才被证伪,这是发生在阮玲玉身上接连两起的悲剧,她死在了流言下,紧接着又葬在了谎言中。

阮玲玉之死,至少我们能看到两个沉重的议题:“人言可畏”与“自杀”。前者普遍,后者同样普遍。到2022年的今天,自杀、抑郁症已是一个常态话题。发生的太多又离我们太近,不幸者的不幸是千差万别,没有设身处地也不能与之同担,谁都没有资格评头论足。

但这里还是想讲一个故事,希望能给你我一些哪怕是微弱的温暖和力量。史铁生18岁开始生病,断断续续治疗了近三年,后半程整整在北京友谊宾馆长住了一年半才痊愈,那时他21岁。而痊愈之时,也正是他坐上轮椅之日,双腿瘫痪的十年后,他又患上了肾病,年复一年,愈加严重。此后再过18年,肾病最终发展成尿毒症,而到这时,他已经需要隔日透析才能维生了。这样的日子他又熬过了13年,最终在2010年最后一天的凌晨,又因另一场疾病脑溢血最终去世,享年59岁。

他曾这么自嘲过自己的人生“我的职业是生病,业余写一点东西”,他的后四十年,是终日与死神搏斗的四十年。他无法改变四季,但试图留存温暖;他无法改变生死,却留意各类体验。他的心略大于整个宇宙,如鲁迅先生一样坚信无数的人和无穷的远方与自己有关。然而,生命好像也很奇怪,在一如既往的人性光辉中,有人脆弱如蝉翼,如即逝烟尘;有人刚硬如磐石,与天地斗,凿下足迹。可将心比心,谁能无故刚硬耐磨,谁又想天生脆弱易折?抑郁症和自杀,绝大部分都伴随着严重的自我否定、自我贬低,所以在这里需要一再重申一个观点:生而为人,不必抱歉。本质上,这是归属于精神科的心理疾病,所以不必羞愧、不要抱歉,人都会生病,没有人需要为感冒了而道歉。

另外,也永远别忘记,孤独之路上一直有同行者。上面提到的史铁生,也曾无数次有过自杀的念头,他在北京地坛的树下,曾终日苦思关于“死”的问题,一想就是几个小时,反反复复琢磨了几年,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 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种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如果上面这些还不能给你力量,那在《喜剧之王》中还有这样一个画面——两个人生的失意者坐在海边,柳飘飘说:“看,前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你”,尹天仇摇头说:“也不是的,月亮出来后便会很美”。朋友们,在浩瀚无垠中,我们守望相助,只须坚定,这世界对有为者并不默然,我们也必将叩击出微弱却伟大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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