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四日,是外公生日。
一早就知道,一早也决定,无论如何,要回家去。
九月二日,晚上外公突然打电话来。
接起电话,先是问我最近工作安排妥当了没,是不是正式上课了,忙不忙等等。我一一回答,工作妥当,因为疫情居家办公,有事情了就去学校,还好,不太忙。他又说,好好好,那就行,工作重要,安心工作。
说完这些,也没想挂电话,有点欲言又止。
我说,过两天我就回去啦!
他说,回来干嘛?
我说,回去给你过生日啊!后天你生日呀!
其实说过生日,也就是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他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了,马上又说,没事,要是工作忙了不用回来了。
我说,我跟学校报备过了,现在还能回去。
他特别开心,连声几个好好好,又告诉我,他每天晚上七点半后都在小公园凉快。
我知道,这意思是让我回家后,到小公园看他。我说,我回去就去看你!
他开心地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几年每次他生日前的一两天,都会给我打电话,试探着问我能不能回去。但是他的生日在九月初,大多这个时候都开学了,尤其是工作后,这个点都在忙着新学期的事情,一般都回不去。
每次他听到我说回不去后,他都会说,没事没事,安心工作,不要来回跑了,注意身体等等。
但是第二年生日前,还是会打电话问我,更不用说逢什么节日了。
我已经三四年没给他过生日了。
长大后,亲人的牵挂,就是他想你,但是不愿意打扰你、麻烦你。
这种话虽然看过、听过很多遍了,但当每一次都应验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既幸福又心酸。
他没别的事情,也不是有多要紧的话要说,就是想你回家,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
回家那天晚上和妹妹去给外公定了蛋糕,晚饭在三姨家吃,但是三姨不在家,后来下雨,就早早回家了。
到家没多久,三姨打视频来,她一下班就给我打了视频,看到我在家后,问怎么从她家回去了,我说明原因。妈妈在旁边说,你一回来,都不给我打电话,都是给你打电话,叫你去吃饭了,没人叫我了。
我和三姨都笑了。
接着外公又打电话来问我,到家了没,回来下雨了就不要去找他了,明天见。
妈妈又说,我爸爸也不给我打电话,都打给你!
我说,那没办法,我讨人喜欢!
明天见。
第二天一见到外公,他走过来,拍拍我:“好!一点都瘦,真好!”接着又是爽朗地笑声。
这个笑声,我从小听到大,每一次见到他,都是这样,只有两年前舅舅突然离世的那段时间,他见我们时,没这样笑。
中午一家人围坐一起吃饭。
曾经有一段时间的某些时刻,我并不知道一起吃饭的意义,觉得有也好,没有也没什么。
昨日中午返郑之前,又在外公家一起吃饭。他做了手抓饭,因为年轻时候在新疆当兵,得以学会这个,我们长大的岁月里,吃过很多很多次这个饭,每一次吃,几乎都是一大家人在一起。
昨天,他等我们都吃完了才去吃,端着碗,坐在院子里,哥哥的小孩子被抱在怀里,我们逗他笑闹,他也爽朗地笑。
连日阴雨,那会儿有点想出太阳。
我看着外公吃着饭,突然想到,长这么大,我常常被叫来吃饭。
他包饺子,会说过来吃饭吧;
做馄饨,会说过来吃饭吧;
铜火锅,会说过来吃饭吧;
大盘鸡,会说过来吃饭吧……
舅舅在世时候,也常常叫我来吃饭,有时候,还让我报饭他来做。有一年暑假,我在外公家后面教美术,吃了一个暑假舅舅做的饭,有时候我回去晚了,他和舅舅就来叫我回去吃饭,不管是谁,总会有一个人来叫我。
每年年前我们都会去外公家帮忙蒸包子和炸丸子,这是习惯,一家人都要去。忙完以后,会做个汤,配包子丸子着喝。18年年尾,舅舅问我,晚上做什么?还有一条鱼呢!
大人说,煮丸子汤就好了。
舅舅说,那我要问问我外甥女,她说做什么咱就做什么,酸菜鱼行不行?
我说行!
每年都是米汤或丸子汤,那一年是酸菜鱼。出了年后的那个夏天,舅舅突然离世了,每次想到这里,都泪流满面。
到现在,我再也不吃酸菜鱼了。
“什么时候到家?过来吃饭吧!”
从小在各个亲人家住大的我,吃过很多家的饭,外公家、二娘家、大姨三姨家,不是珍馐美味,也很少下馆子,就是一顿一顿的家常便饭。
没有离家时候,那是平凡琐碎的日常;长大离家后,就成了想念和牵挂。
过来吃饭吧!
一起吃饭吧!
越长越大,才越来越明白,爱,真的就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吃很多很多顿饭。
因为,生命无常,难得欢聚。
打给你说过来吃饭的电话,有的还会响起,有的再也不会响了。
昨天从外公家吃完午饭,回家等拼车回郑州,拉着行李箱出门时候,闻到桂花香,走过去,发现院子里的桂花树已经露出花苞了。
我拍下这一年的桂花。
满院子凉丝丝的香气,是又一段绵长久远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