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长恨歌

2021-11-16 08:36:20 

王安忆是一位很大胆,也极其富有野心的女作家。从一位普通上海女人的视角入手,展现王琦瑶一生的爱恨情愁的同时,还呈现了上海从四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的跨越几十年的历史变迁。四十多年的时间跨度本身就极具挑战性,在阅读过程中,并不觉得时间的变迁给人顿挫之感,反而很自然,有时候到小说的后半部分,读到“四十年”这样的字眼,仿佛和小说的前半部分隔了千山万水,却又理所当然的认为:哦,王琦瑶都五十多岁了啊,是一位老妇人了。

王安忆非常擅长描写女性,无论外貌,还是衣着,抑或是上海女人周围的环境与陈设。而且这种擅长是来自学院派的一种扎实的文学功底造就的,既能读出她的写作天赋,又能感受到她的刻苦努力。很多读者喜欢拿王安忆和张爱玲作比较,因为两人都擅长写上海,写上海女性,而这种比较其实是无谓的,徒然的,有失公平的。每位作家有其自己的创作特色,不应该被拿来相互比较。张爱玲绝对是位天赋异禀的作家,她笔下的上海缱绻旖旎,色彩华丽又庄重,王安忆笔下的上海,大概因为主人公是一位常见的普通却又典型的上海女人,富裕的时候要吃下午茶,开派对,困窘的时候要偷偷拿了金条去银行兑换现金,所以充满了烟火气,两人对同一所城市的理解与认知是不同的。

最喜欢的就是王安忆对王琦瑶这个人物形象的刻画,她最喜欢描写王琦瑶的衣着打扮,从这些描写中可以知道王琦瑶是个好看的女性,但又不是顶漂亮的,会穿衣服会打扮自己,但又不是引领时尚潮流的,而是大隐隐于市,隐匿于潮流之中,却不声不响的赢了所有人。学生时候的她去参加同学的生日晚会,“准备了一对束发辫的缎带作为礼物,素色旗袍外罩了格子的薄呢秋大衣,头发上箍一条红发带,画龙点睛的效果”,这样才不招摇不抢眼啊,不会抢了主角的戏份啊。竞选上海小姐的时候,穿粉红色绣花的旗袍,苹果绿点缀,成就一个活泼的艳。住在爱丽丝公寓的时候,蒋丽丽来拜访王琦瑶,只见她“穿了曳地的晨衣,头发留长,电烫成波浪,人就像高大了一圈。。。。晨衣是粉红的,底边绣了大朵的花。”寥寥几笔,活脱脱一个被圈养的金丝雀形象就出来了,但并不令人反感。她不仅会打扮自己,还会打扮别人。女儿薇薇将要举办婚礼,王琦瑶“提前一个月叫薇薇去烫了长波浪,然后,每隔一周修建一回。临到喜期,头发便似烫非烫,翻卷自然,梳起披下总相宜”。王琦瑶是既具有审美天赋的,她的审美与自身美,是一种蜻蜓点水的美,点到为止的美,沉静淡定的美,不慌不忙的美,不卑不亢的美,能恰到好处的刻画出这样的人物形象实属不易。

有网友对《长恨歌》的评价是:王琦瑶这作死的一生,三观有问题的女人。这位读者可能对于王安忆的野心并不了解,对于《长恨歌》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对文本的解读有些浅薄。王安忆的创作目的根本不在王琦瑶的一生,而是对一所城市在时间的涤荡下的思考,告诉我们上海这座城市的光怪陆离,我们知道这个城市沉默有时,疯狂有时,富丽堂皇有时,困窘难堪有时,这是一所城市该有的样子。

新一代小说作家的创作也更倾向于西方化,我读《巴黎圣母院》的时候,发现厚厚的一本书,只是讲了一个外貌丑陋的敲钟人和一位美丽的姑娘的故事,故事情节简单到几句话就可以概括出来,单论情节,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甚至有些狗血。但是这一本厚厚的小说里,一个简单的故事里,囊括的是法国的文化、建筑、美术、宗教、历史等一系列知识,大概正是由于这种创作方式,小说才能从上不了大台面的一种文体,逐渐发展为甚至可以被搬上大屏幕了吧!王安忆的《长恨歌》也有点异曲同工,注重场景描写,展现时代变迁,淡化故事情节,要说《长恨歌》的故事情节真没太多可陈述的,无非就是一个上海女人在人生的不同阶段,与几个不同的男人相互陪伴,各取所需,又陆续分开的一生,之所以称之为长恨,毕竟一个女人四十多年的时光,时间也足够漫长了。

还有一个特色,在《长恨歌》中王安忆特别喜欢写屋顶的鸽子,鸽子是一切事情发生的见证者,时光如梭,上海的弄堂沉沉浮浮,起起落落,白昼时的晨曦,夜晚时的灯火,下午茶上的糕点,晚饭餐桌上的小菜,厨房滋滋的烧水声,王琦瑶和年轻人的聚会,王琦瑶的离世而去,一一见证了的,只有弄堂屋顶的鸽子。那些鸽子,是王安忆自己,也是所有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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