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立着最后一幢屋(二)
——乡村的迟暮
村子里立着最后一幢屋,
那么孤单,像世界上的最后一幢屋。
大路缓缓地延伸进黑夜,
小小的村子留不住大路。
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的一首诗,《村子里立着最后一幢屋》。在文章《叶落归根》里作者把它作为了结尾,意味悠长,最让我思绪万千的就是最后这一章节——《乡村的迟暮》。
作者写道:在父母返乡后这十年间,每次回老家最大的感受就是,这是老年人的乡村。老人们蹒跚在乡间道路上,讨论着生活琐碎,更讨论着各自的衰老,以及周围老年人的死亡消息。
老,是具有吞噬性的,像黄昏的天色,最终,入了黑夜。而乡村是需要孩童的,像夜空需要星星。而孩童们也在现代电子产品中迷失,少了些许活泼和生气。甚至随着和家人的外迁,他们和这乡村最终渐行渐远。
文中写到一个村人的死亡,不到七十岁。患了癌症,一生过得不太顺遂。自己喝了农药以求解脱。尘归尘,土归土。因为疫情,去世的人不能办丧事,各种仪式全省略,连儿女都不能见他最后一面。
一个人没了,像一滴雨水落到了河里。
乡间的老人们很多这样得了绝症不想连累家人而选择自杀。活着的老人也仿佛稀松平常的谈论自己准备的农药。一边勉励地活着,一边随时准备着离开,这就是迟暮的乡村。
这种情绪也体现在老人们为自己准备的寿衣上。母亲就曾主动找作者要钱给自己做“老人的衣服”。并且在寿衣颜色上做了特别说明:不能做红色的,怕占了儿女的鸿运;不能做蓝色的,说是怕给儿女为难。
原来在寿衣颜色的选择上有这么多忌讳,小心翼翼,生怕折损了儿女的福气。
小时候我跟着姥姥生活,也曾多次见到姥姥的寿衣。读了这段,回想一下好像的确不是红色或着蓝色。具体是什么颜色,记忆渐渐模糊。但文中像邻居秀婆婆笑眯眯的准备往生的衣服和鞋帽的情景,总觉得似曾相识。
炎炎夏日,姥姥翻出她和姥爷全套的寿衣在太阳下曝晒。那是一套绸缎做成的棉袄棉裤,厚重、华丽。记得还有一个明黄色同样绸缎做的小褥子。当时不知道衣服的含义,从姥姥和邻居婆婆们交谈中隐约觉出它们的意义非凡。甚至内心有一丝莫名的恐惧,所以每次都离得远远的。
但姥姥是很珍视的,这些全都是她一针一线精心缝制。那时我大概七八岁,姥姥也不过七十多岁。她是什么时候就开始准备这些衣物的呢?每次翻晒、珍藏这些时,她的心里又会怎么想呢?
姥姥一生勤勉睿智,处事沉稳谨慎,看似柔弱的外表下有一颗坚韧的心。那一年母亲因病去世,当时姥姥已经九十多岁,刚刚参加工作的我每到周末都去看她。白天她神色如常,到晚上整夜整夜说梦话,她心爱的小女儿翩翩入梦和她相会,她嘴里不住的念叨着思念。这是内敛的她白天时从来都不愿吐露的情绪,或许她只是怕我们伤心、担心。
有一次她平静的向我和表姐讲述她的梦境。梦里故去的姥爷、年长的大舅和妈妈一起去看她,他们穿过一个门,示意她也跟着过去。“我当然不会跟着过去。”姥姥的神色中透露着清醒和坚韧。纵是几十年前都已准备好了往生的衣物,纵是至亲至爱撒手人寰离她远去。哪怕在梦中,她也明白不能去,要活着。
文中的母亲对孩子们说,“还不是要你们都过的好,我们才活的开心。”
后来,几年后,我的姥姥也和文中的秀婆婆一样,终于穿着那一身珍藏多年的新衣,回家了。
心里非常相信在世界的另一面,有像电影《寻梦环游记》中那样另一个时空。那些逝去的亲人,他们在家人的想念中好好开始另一种幸福生活。
儿时,我们在父母的凝视中确立自我,现在,反过来。父母成为我们凝视的对象,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作者在结尾写到她通过监控看到家门口的夜晚,树影婆娑,明灯暗影,像一幅静止的黑白画,伴有昆虫的鸣叫,内心有一种奇妙的宁静。
犹如诗人里尔克的那句诗:
离开村子的人将长久漂泊,
也许,还有许多人会死在中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