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住校的时候，家里有了妹妹。
我对这个妹妹的到来一点儿也不欢喜，对她高矮胖瘦、是美是丑也不怎么在意。那时父母说，你快高考了，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他们说到做到，连妹妹出生的那个暑假，他们都没让我回家，说是怕小儿夜啼，影响我学习。
我上了大学，妹妹也稀里糊涂长大了。我们相差了快15岁，别说同胞间的心有灵犀，连她颤颤地站在我面前，我都没认出来，诧异着这个小玩意儿竟然就是我妹，我亲妹！大一假期，母亲为了让我跟她促进感情，整个假期都让我带孩子，偏偏我妹还一点儿也不省心，不是早早起床来揪我头发，就是趁我不注意来扯我眼镜，甚至吃个饭也能糊我一脸一身汤汁。我烦她烦得要死，母亲还笑着说，妹妹喜欢哥哥，想把好吃的都给哥哥呢。还差半个月开学，我实在忍受不住，收拾了行李准备提前报道。离开那天，妹妹扯着我的衣服不放，对我嚎啕大哭。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却没有逃离的痛快。
新学期里，我交了女朋友，是我们班的班长，品学兼优，成天督促我学习，于是，我回家的时间更短了。但每天，母亲都在我们寝室快熄灯的时候发来视频通话，视频里又是雷打不动的妹妹的胖脸，她又不说话，瞪着眼睛看我。我挂念跟女友打睡前晚安电话，匆匆喊了她两声，就挂断了。后来母亲才在微信里说，妹妹老让大人带她去小区门口，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她好奇门前来来往往的车，但时间长了，家里人品过味来，那里是我上车离开的地方，妹妹她一直都在等我，尽管她不会表达。我听了这话，心里五味杂陈，也有一丝丝的犹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可能是母亲为了让我喜爱她而编出来的谎话罢。大约两三天后，母亲发来了几段小视频，我看见视频里的妹妹像只小狗一样蹲在门口，指着蓝色的出租车。她的发言含糊而甜美，带着幼儿特有的娇憨。过了一会儿，又有一辆蓝色出租车飞驰而来，妹妹高兴地站起来跳了跳，拍着手说，哥哥。那车跑得远了，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又寂寥地蹲下来张望。
我想我是个大人，不能老是对我代沟里的妹妹太过冷淡，也该有点哥哥的样子了，虽然我也不懂她脑子里想的都是啥。偶尔，我也会买些零食给她，看着她欢天喜地围着我打转，心有所动。我想我和女友结婚以后，我会努力赚钱养家，女友在家带孩子的话，也许也就是这个模样吧。
但是这个计划，却引发了我和女友之间的争吵。最终，女友决定出国留学，向我提出了分手。我有一瞬间的错愕，耳朵里仿佛有巨浪呼啸，脑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我曾经想毕业之后留在她的家乡工作，我所有努力的方向都是朝着那个地方。所以我去了那个城市实习，准备了大量简历，也一家公司一家公司地调研过，但是女友却报了TOEFL培训班。在我兴致勃勃规划未来时，她欲言又止，隐忍未发——她的离去其实早有预兆的，只是我不愿意相信。
我失魂落魄的回了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妹妹像个苍蝇一样粘着我，怎么轰都轰不走，我一看见她就心烦，用被子蒙上了头。妹妹以为我在跟她玩耍，嬉皮笑脸地钻进来抠我的脸。我气得把她拎起来，揍了她一顿。妹妹鬼哭狼嚎地去向父亲告状。在父亲责骂声中，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瑟瑟地躲藏到父亲身边，再也不敢来烦我。
那几天，我每天都睡不着觉，吃饭难以下咽，整个人骤然消瘦。母亲最先察觉到我不对劲，强制带我去了医院，医生诊断是“抑郁”。明显感觉到，家里氛围突然就不对劲了，大家好像都觉得我是个玻璃做的人，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我想解释说我根本没事，过阵子就好了，一张口，话鲠在喉，怎么都倒不出来。原来我还是无法面对这件事，我说不出口。我想，还是憋在心里吧，我不想让人嘲笑我。
有天中午，我迷迷糊糊醒来，感觉脸上糊了个东西，伸手一摸，是妹妹的脑袋。她额头紧紧贴我的额头，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趴在床上。我推了她一下，她没动，哼哼了一声。我问她，你干吗，不怕我揍你了？她小声说，怕。我压低声音，那你还过……我的话没说完，听见她带着哭腔说，妈妈说哥哥生了病，不能打搅他。我想替哥哥生病，哥哥就会好了。她哽咽地说着，眼泪一颗一颗滴在我脸上，温暖又潮湿。
我叹了口气，把她抱起来，哄了半天才将她哄好。也不知道妹妹对我莫名的依赖是来自哪里，我对她其实不够好，没有耐心，还总是凶她，她一哭父亲就来凶我，弄得我越发疏远她，但她总爱粘着我，讨好似的冲我笑，还把她手里攥化的糖果塞给我。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眼眶又红了。
失恋之后，我破天荒的出现在餐桌前，妹妹搬了个板凳坐在我旁边，紧紧挨着我，吃两口饭就抬头看我一眼，再吃两口，又看我一眼。我被她看得发慌。她问我，哥哥的病好了吗？我说哪能那么快。她追着问，那哥哥什么时候会好？我说你好好吃饭，你长大了我就好了。她愣了一下，低头大口大口扒饭。母亲怕她呛着，赶紧抢过饭碗，敲她脑袋一下，好好吃饭！妹妹低着头说，我想快点长大，哥哥的病就会好了。说完她嚎啕大哭。
我心底深处的那根弦突然崩坍了，在这一瞬间，女朋友的离去不那么重要了，我所付出的那些感情，也都没所谓了。我恍惚地想起，在我离家求学的那些年月里，我的妹妹一心一意地等着我，不论我曾对她多么冷漠；在我夙夜未眠那些日子里，我的妹妹感受到了我的不安与焦虑，她采取自己的方式，用尽她全部的爱来温暖我。她还那么小，却那么勇敢坚定，让我重新升起对生活的热爱与希望。
如今妹妹已经读大学了，她依然把我看作是她无所不能的哥哥。因此，每当我在人生道路上，遭遇挫折而停滞不前时，总会想到妹妹全心全意的信任与依赖，如一道明亮的光束照进了我的心底，带给了我披荆斩棘的勇气与无尽的力量。
作者 文化集团 杜莹
编辑 杨帆
责编 张靓
审核 张卫红 李艳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