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10月,我怀揣大庆市人民警察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搭乘一列北上的火车,离开家乡,奔赴这个居于中国地图鸡首位置的神秘地方。一路困乏难耐,我却没有真正睡着一分钟,两千多公里的路程,一只手始终捂在下腹的一个固定位置,那里,有母亲缝在内裤上的150块钱。
列车驶出山海关。窗外,雾霭中的大草原一望无垠,日本关东军残留的炮楼不时撞入视野,与火车擦肩而过,满车厢浓重的东北口音敲打着我的耳鼓……
抬眼望见“大庆站”三个霓虹大字时,已是第二天的傍晚。踏出车厢时,我第一次真切地领教了大庆的寒冷,仿佛一下子钻入了冷库,呼出的热气立即化作一阵白烟,在眼前飘过。我不由自主地扑腾着双脚,一只冰冷的手抽出衣袖,惯常地伸进怀里取暖,却触到矜寒如铁的肚皮,猛地撤回了原地,于是赶快就着候车的连椅,穿上母亲放在包里的棉袄棉裤。平日梦想着有朝一日能远离家乡,独自闯荡一番的我,此刻,突然想家了。母亲相信东北“冻掉耳朵”的传说,出发前,她一股脑儿地往背包里塞衣物,塞得我背不动了,又往外拿,拿掉一些,掂掂分量,让我再试背……总觉得东西太少,可背包又太重。临行时,还对着车窗叮嘱我:到了大庆,赶快穿上棉袄棉裤。彼时,原本感到多余的衣物,立刻勾起了我对母亲的思念。
终于坐上通往王家围子的5路公共汽车。未到上班时间,车上并不拥挤,除了出行的市民,中途多有穿着厚重工衣和棕色翻毛工靴的石油工人上上下下。他们或站或坐,略显疲惫,并不喧哗,身上沾染大片乌黑发亮的原油,看样子是刚从井场夜班归来。茫茫雪原里,同样石油工人装扮的女司机轻松地驾着连体公交,疾驰在闪着亮光的冰雪路上。车窗外,不时飘过一处处井架和一簇簇抽油机。这里,是中国石油的圣地。
那时节条件相当艰苦,学校没有洗浴场所,我们洗澡要到对面油田团结分厂的澡堂子。第一次洗澡,竟发现水面上浮着丝丝油花,据说是地热井打出的水,出浴后身上滑腻腻的。大庆油多,由此可见一斑。步出澡堂子,尚未全干的头发立马冻住,俨然打了厚重的发胶,瞬间定型。沾水的鞋底与地面接触的刹那就会结冰,粘合又揭开的“嚓嚓”声,一直响到学校门口。
大庆因油而生,一处处油田生活区、生产区散布在广袤的黑土地上。学校往东不到一公里,即是一望无垠的草甸子,那里人烟稀少,“大眼贼”(黄鼠)出没。我上驾驶课时,曾坐在学校的东风牌大卡车斗子里狂奔一个小时,竟未看到一户人家。黑土地、草甸子、水泡子,是我对大庆自然景观的深刻记忆。学校附近即有几处被当地人称“水泡子”的偌大湖泊,感觉方圆数里,湖水深黑,难以见底。严冬时节,湖水结冰,厚达数尺的冰层涌上湖岸,叹为观止。毕业前夕,曾到大庆杜尔伯特蒙古族自治县境内一处天然湖泊野游,湖水碧波荡漾,水鸟飞翔,风光壮美。更有老师从湖中捕获数条大鱼,师生围坐岸边,生切鱼片仅咸盐白酒拌之,鲜美记忆,至今难忘。
再次回到大庆,是毕业20年后的一个秋天。那次,我到齐齐哈尔出差,无意中买了一张途经大庆的火车票。一路上,不断找寻过去的记忆,脑子里变幻着当年的场景。当广播报出“前方大庆站”时,我心绪猛然复杂起来。列车驶入大庆,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高楼大厦,而是大片的湿地和翱翔的水鸟,连片的湖泡,绿带相连,构成旖旎的城市风光。我不假思索:在大庆站下车!
伫立在车站广场举目环顾,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昔日低矮的候车室变成了宽敞明亮的高大建筑,站前广场周围高楼林立,清洁的道路上车流不息。上百名石油工人身着红色工服,踏着《我为祖国献石油》的欢快乐曲,翩翩起舞。
时光漫漶,岁月抹痕,但我的大庆情结始终未曾改变。尽管岁月花白了我们的头发,时光发福了我们的腰身,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还保留着一块属于青春的最柔软的地方——母校在那里,铁人在那里。我永远难忘——铁人战斗过的那个地方。
多想,再回大庆!
作者 中原油田退休人员 陈泓
编辑 杨帆
责编 张靓
审核 张卫红 李艳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