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油田架子工面对面，是隔着双层玻璃的。语言不起作用，只是我单方的眼神关注，抑或窥视。
修葺住宅楼的场景，给我提供了见识架子工的机缘。我伫立自家5楼窗前，他们就悬空于窗外，颤颤悠悠的，在甘蔗粗的钢管上不停地忙活。猛一搭眼，我心里陡然一凛，咯噔一下，倏忽间就想到了杂技演员走钢丝的险象环生。
这个周六的下午，架体上排布二十几个人，4米左右的钢管，经过一双双手接力传上来。每个人的动作近乎一致：抓住钢管，左右倒手，凌空擎稳于胸前，奋力上举……他们就像一台台机器，被输入了流水的程序，不知疲倦地运转。盛夏的晌午刚过，太阳毒辣，天气溽热熏蒸。他们后背被光线直射，前胸被墙面熏烤，热火两面夹击。钢管想必是滚烫的，架子工都戴着厚厚的挂胶手套。发烫的钢管有多少度？我无从知晓。但我看到，他们的挂胶手套已被烫得发软起皱。
一个近30岁的小伙子闯入我的视野。他穿着宽大蓝背心，颜色鲜亮，扎眼，透出一股子清爽干练。热气蒸腾，他满脸紫红，汗水从鬓角溢出，小虫子蜇过棱角分明的脸颊，蠕动着爬进脖颈。“一定很痒。”我想。但他腾不出手，只能任由“小虫子”恣意妄为，逡巡爬行。我想伸手帮他，无奈隔着窗户。后来，“蓝背心”终于忍无可忍，不得不停下手中活计，抬起沾满铁锈的小臂，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急切地蹭一把脸颊，以解一时之痒。这一蹭，一道子锈渍涂上半边脸，脸立马花了，仿佛涂了粗陋的油彩，颇似黄色的高古油画。稍顷，铁锈掺进汗水里，更痒了……终于，他还是把手套费力扯下，倒出几滴汗水，在裤管上胡乱抹两下湿手，狠劲地挠脸、挠脖颈。挠舒服了，他从后腰兜里抽出一瓶纯净水，扬脖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剩下的半瓶一股脑儿浇在了头上，真爽！“蓝背心”左右甩头，水花四溅。觑到这一幕，我有些心里泛酸。
一个约莫50岁出头的人，古铜色的脸沟壑纵横，头戴黄色安全帽，脚蹬黄胶鞋，顺着钢管走入我的景观里。他步履稳健，踏实而有节奏，从容得如走平地一样。他表情淡定，脚下没有蹒跚，身子没有摇晃。他舞动着粗壮的双臂，熟稔控制着钢管走向，动作沉稳，衔接流畅。
组装架体的程序虽不复杂，但好体力是必须。而今，我的窗口成了“表演”的舞台，“黄安全帽”骨子里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像是灵巧的“孙行者”，轻松耍弄着一根“木棍”，沉甸甸的钢管在他的手里忽然变得渺小起来。一条长长的安全绳拴在脚下的钢管上，同时也拴住了人的性命。“黄安全帽”没有下层工友脚踏跳板的安稳，因为他站在架体的最顶端。他似猴子爬到了枝桠伸出的“树梢”，两脚踩在钢管上，脚下忽闪忽闪地颤。只见他站稳，抓牢，竖起钢管，用力擎起，把整个钢管直直地举至腰部平齐，钢管凌空保持竖直的姿态，然后平移，稳稳地套进已然固定的钢管上。凸凹咬合，严丝合缝，扳手一摆一摆紧固铸铁扣件，好比十指紧紧相环。一根钢管融进了架体，就这样联接上了。
我细数了一下，联接一根钢管大约得个把分钟，一天得托举多少次，我不忍计算。我看到，“黄安全帽”每次上举，脖筋暴起，满脸涨得黑紫，胳膊肌肉横突……几乎每分每秒，他都忙个不停。这样的劳动密度和强度，挑战着筋骨的极限、耐力的极限。目睹这样的情形，我心里着急，暗自使劲儿。到最后，“黄安全帽”彻底把我震住了，初始的那些繁杂情感油然变成了敬重。
几天后，脚手架开枝散叶，终是搭建好了。它气派地屹立于辉煌的晨光中，凝重而庄严，艺术雕塑一般壮美。
来源 大庆油田报
作者 黑龙江作家协会 杨乃平
编辑 杨帆
责编 张靓
审核 张卫红 李艳艳
